欢迎来到Hermes

作者: 37度

“《我与地坛》挺好的,你要想看,妈给你买?”捏着儿子从前一篇作文的一角,林妈妈站在儿子床边小声地问了一句。躺在床上的林子像是睡熟了,没出声答应。林妈妈又小声喊了几句“林子”,还伸出手捏了捏儿子的手,林子鼻息清浅,看来还沉在梦里。林妈妈轻轻关上房门走了出来,可能是太过疲倦,顾不得这是医院,蹲在了地上,眼泪一滴滴打湿了手里的作文纸,那上面写着:“《我与地坛》,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陆医生,给林子用那个VR技术吧。”林妈妈坐在陆医生对面,眼睛通红,是几夜没睡的样子。

“您考虑好了吗?林子这样的情况,您很可能会舍不得让他离开那个虚拟世界,一旦这样,那……”医生面露难色。

“我知道,那就意味着他离开了我们这个世界。”林妈妈艰难地站起来,定了定神,然后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间房不像是医院里的病房,倒像是游乐园里的欢乐屋,五彩缤纷的样子。但走进去的感觉和进游乐园的感觉迥然不同,甚至有点压抑。房间很空,四面墙上悬着很多显示屏,每个显示屏都有一串编号刻在正下方,中间桌子上放着一台主机。这里没有医院常有的消毒水味,只有机器高频运作时的低沉嗡呜声。

林妈妈找到了属于林子的编号——“056243890”,接着戴上头盔,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一串甜美的女声随之飘荡出来:“欢迎来到Hermes。”“Hermes”在成为“爱马仕”之前,是希腊神话里的赫尔墨斯,他是欺骗之术的创造者,他的神杖可使神与人入睡,也可使他们苏醒过来。

一阵短暂的眩晕过后,林妈妈站在了一扇金色的门面前,门上有神使赫尔墨斯的浮雕,眼神悲悯。林妈妈推开门站在了一片绿茵场上,这里有两队学生在举行足球比赛。天气晴朗,男孩们跑得飞快,球衣被风吹得鼓起来。穿白色球衣的13号一脚大力抽射,球被稳稳送进了对手的门里,其余的队友们欢呼着将13号拥在中间。成为焦点的13号是个害羞的男孩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出了两颗小虎牙。

“林子,我买了电影票,你跟我一起去看好不好?”有个女孩拦住了13号,想邀请他去看电影。

女孩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扎着一根长辫子,林妈妈知道她,她是林子的同桌。林子经常在家里提她,每次自己打趣,林子就嚷着“妈,您别说啦”。

看到这里,林妈妈笑了起来,但笑容很快消失了,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的女声在一遍遍提示她:“参观时间到,请尽快返回。”

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林妈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伸出手点了“返回”键。

再睁开眼,林妈妈已经回到了先前的那个房间。全新的VR技术已经取得了极大的进步,克服了以往只能短暂体验、不逼真等不足,能够根据患者的记忆特别定制专属的VR体验。换句话说,只要患者有意识,他就可以去往另一个世界,而且这个世界,是完全符合他心愿的。

这项技术被命名为“Hermes”,意指这项技术是如同赫尔墨斯神一般的存在,能给人美梦。为了防止这项技术被滥用,目前只能在政府指定的医院里使用。林子得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病,没有霍金那么幸运,他还只有14岁,就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只能躺在病床上,日日忍受折磨。林妈妈辗转把林子送到能使用VR技术的医院,让他用上了这个技术。使用该项技术的患者家属有每周一次、每次15分钟的参观机会,可以到患者的Hermes世界里去参观,患者是看不到参观者的。但参观机会有100次的上限,等到第100次时,家属就要决定患者是终止体验,还是继续留在虚拟世界。

这一次参观,已经是第99次。林妈妈的林子,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是足球队里的头号前锋13号,但他不在自己身边,而在面前的“056243890”号显示屏里。下一次,林妈妈就要决定林子是否永远离开现实世界,留在那个虚拟世界里。

第100次来得很快。林妈妈起了个大早,化了个精致的淡妆,又换上了一身墨绿底的牡丹旗袍,把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

林子是个很贴心的孩子,总是在林妈妈抱怨又长了皱纹的时候跑过来夸妈妈美,“很像画报上的好看姐姐呢,妈妈最好看了。”

每次林妈妈都绷不住,会和林子一起欢乐地笑起来,把皱纹忘到九霄云外。那时候的林子还没生病,是个不知愁苦的快乐王子。然而林子怎么会知道,快乐王子最后会悲苦地整夜流泪。

林妈妈第100次站在金色大门外,她双手合十祈祷:“神使啊,愿你慈悲。”随后她推开了门,进入了那个虚拟世界。

这时林子正好坐在院子里的榕树下看书,院子里的烟囱里飘出一缕细细的炊烟。林子爱吃柴火煮的饭,林妈妈就经常带林子去家乡的院子煮给他吃。

“参观时间到。请选择是否终止体验。”那个甜美的女生响起了。林妈妈含笑看着林子放下书,跑去屋里吃饭。她知道屋里也会有个自己,心满意足地为儿子煮好了一餐他爱吃的柴火饭,等着儿子跑到她身边去。金色大门里的林妈妈和林子,是一对最无忧的母子。

“是否终止体验?”甜美的女声提示音再一次响起,林妈妈紧走几步,到屋里去,站在林子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虽然林子感觉不到这个抚摸,但是林妈妈总觉得这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告别。她要告别她的林子,让他做回真正的快乐王子。画面开始模糊,林妈妈闭上了眼,选择了“否”,让林子留在了那个让他快乐无忧的Hermes……

(插画绘制/涂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