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2002 年 04 期
记忆毁灭枪
作者: 周锐
1.记忆的丢失
我从沉睡中醒来,正想重新入睡,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用手朝下一摸,不是我的席梦思床,而是长着小草的潮湿的泥地。我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小块灰色的天空,还有一只飞来飞去的乌鸦。
咦,好像不应该是这昏暗的树林和乌鸦啊。我坐了起来,我应该在我应该在的地方……但我应该在什么地方,我怎么会穿着我最好的西装像个游击队员似的躺在这里,我想不起来了。
这树林不算大,是狭长的一片,林边是幽静的小道。但这幽静立刻被一种巨大的噪声破坏了——我看见一架喷气式客机拔地而起,射向天空。
飞机?这是机场?对了,我由此想起:我要坐飞机前往T国,去参加国际剃须刀行业年会。我是几点钟离开寓所的?是下午3点26分,没错,我看过表。出租车4点以前就能驶达机场……可是,奇怪,我竟怎么也记不起后来的事情了,现在是……我看看表:5点18分。“哟! ”我跳了起来,我想起我坐的飞机应该5点17分起飞,对,正是我刚才看见的那一架!
天哪!天哪!由此想到我的机票、护照,装着机票、护照和剃须刀样品的旅行皮箱……都到哪里去了?我开始向周围寻找,可一下子便被吓得目瞪口呆——
在我的左侧两三米处,一动不动地躺着个戴眼镜的男子,手里……那是枪!
2.谁是凶手?
我得赶快离开!尽管像是自杀,但呆在死尸旁边是摆脱不了嫌疑的。我得赶快离开!可是两条腿不听话地哆嗦起来。等到能勉强举步时,又听见身后有人喊道:
“别走,先生!”
这一声惊得我魂飞胆丧。
一份证件向我递出:“我是便衣督察S。要耽误您一下,希望能得到您的配合。”
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
那警察蹲下身,把手放到死者鼻子底下试了试。他大概发现那鼻子有些异样,冷笑一声,顺手从鼻梁上揪了一块下来——这就是什么整容零件吧。紧接着头发也揪下来了,一个假头套!警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跟死者的面容对照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他验看了死者的手枪。最后他仔细搜查了死者的全身,愣了一愣,又捡起刚才扔掉的整容零件,终于从这假鼻子里抠出了一个微型胶卷。
警察抬头看了看我,又用拳头对着死者的脑袋比划了一下:“是您干的吧?”
“不,”我拼命分辩,“我根本不认识他!”
警察指指脚下的泥地:“可这儿没发现别人的脚印。”
我急了:“可您怀疑是我杀了他,真是冤枉!他明明有枪,可以自杀的呀。”
警察笑了笑,告诉我:“这人没死,只不过是受了猛击,暂时休克了。”
我这才松一口气,“不过,我也没有必要把他击倒呀,我又不是谋财害命的人。您瞧,我自己的皮箱也不见了,我怎么会……咦?”我忽然发现,扔在死者——不,休克者脚后的一只皮箱,和我那只很相像。我急忙掏出钥匙插进那皮箱的锁眼,没想到锁已开启。我一掀箱盖,我的机票、护照、衣物、剃须刀样品……历历在目。
“是您的吧? ”警察问。
“是的,是的。”
“那么事情就很合逻辑了。他抢了您的皮箱,您为了自卫击倒了他。这是法律许可的,您承认了绝不会有什么麻烦。”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还是为难,“如果我确实打倒了一条大汉,而不是踩死了一只蚂蚁,那我不会这么快就忘掉了这事。但我真的毫无这种印象啊。”
那警察便说:“您需要了解一些情况。躺在这儿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盗贼,而是著名的国际间谍。他窃取了我们一级国家机密,就是您刚才看到的那个胶卷。我们接到通令后立即分头拉网。这家伙一定发现自己已被注意,原来的护照不便继续使用了,为能顺利出境,又想出新花招。看来您在订机票时已被他悄悄盯住,然后他按照您的面容整形化妆,以便夺取您的护照后能不露破绽地利用它——您不觉得他扮得挺像您吗?”
我惶然地摇头:“刚才我都吓坏了,哪里敢仔细看他的脸。”
“至于为什么您会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据现场分析,是因为在您击倒对方的同时,他朝您开了一枪。”
“我没受伤呀。”
“他使用的不是一般的手枪。”警察又取出那枪,让我细看,“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枪,以前只是从内部资料上了解到它的特点。这叫记忆毁灭枪,并不发射子弹,在扣动扳机时只产生一种无声的闪光,像照相机的镁光那样。被射击者见到这种特殊的闪光,会立刻晕过去,并造成一段记忆空白,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半小时至一小时的经历将被遗忘。对于间谍和别的罪犯来说,记忆毁灭枪能帮助他们消灭人证,切断破案线索,且因不须流血,会免除许多麻烦——在很多情况下,毁灭记忆比毁灭肉体更'聪明'。”
我完全听呆了。怪不得……怪不得……“那么,”我指着脑袋问警察:“这一枪造成的'空白'是暂时的呢,还是永久的?或者,有什么修补办法,像补尼龙袜子那样?”
警察回答说:“由于这种枪问世不久,所以还无法检验其后果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反正您和这名间谍都将被送进国家安全部!”
3.我竟然成了英雄!
现在,我住进一间很舒适的病房,有空调,有电视,除了每天得打针吃药,简直跟住宾馆没有两样。
电视和报上都把我与间谍的搏斗列为重要新闻。但他们不无遗憾地说:“关于这个惊险故事的具体细节,还有待于当事人恢复记忆后再行补充。”
我每天要接到20个以上记者打来的电话:“喂,您的记忆恢复了吗?哪怕只恢复了一点。”
我回答他们:“一点也没恢复,也就是说,一个'细节'也没法给你们。”
医生对我说:“我们的治疗希望能得到您的积极配合,对想不起来的那段经历,您得拼命去想。您这房间的天花板很特别,上面有一些乱七八糟、奇妙莫测的图案和花纹,但愿它们能使您得到什么启发。”
我便遵照医嘱,整天躺在床上,目不转睛盯着天花板。
一开始,我实在有些怀疑,怀疑自己这种连蟑螂都害怕的人,能打倒训练有素的国际间谍。
但警察S的推理是那样无懈可击,我应该相信自己。兔子急了也咬人,不咬人是因为还没急。奇迹往往出在危急时刻,这方面的例子多得很。
又吃了两天药,打了两天针,盯了两天天花板。脑海里总算隐隐约约闪出几个画面。
记者又打电话来要细节,我便告诉他们:“我回想起来,好像那家伙要我交出护照和机票,我借找钥匙开皮箱的机会思索对策,最后趁其不备,给了他一拳。这时候他开枪了。”
又过了一天,我告诉记者:“我一边将钥匙捅进锁眼,一边寻找时机。趁那家伙用日本富士山牌打火机点燃法国拿破仑牌香烟的当儿,我把皮箱扔了过去,紧接着送出一个短促有力的右勾拳,击中他的头部。他摇晃了几下,在倒下之前,让他的记忆毁灭枪冒出一朵无可比拟的、惊心动魄的火花……”
第三天,记者得到了更详细的描述,其中补充了我为了在搏斗时不伤害其他旅客,故意将间谍引到小树林的情况。
那天下午,医生来对我说:“您可以出院了。据我们观察,您的曾经丧失的记忆已经全部恢复。另外还要告诉您,那间谍也已醒来,对他的审判数日内就要举行,到时候要请您出庭作证的。”
4.结局:大审判
开庭那天,我见到了许多熟人,其中还有警察S,不用说,他也是证人之一。
审讯按照程序正常进行。公诉人先是控诉了被告盗窃国家机密的罪行。人证、物证一一出示。被告供认不讳。但当听到法官对我“英勇自卫”的描述时,被告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错了,法官先生。”被告说,“事实是:U先生并没采取任何自卫行动。当我向他暗示了我持有某种武器将对他不利,他就顺从地跟着我来到僻静的小树林,顺从地取出钥匙打开皮箱,甚至当我把枪口对准他、扣动扳机时,他仍然一点都没表现出他的'英勇'。”
我的脸顿时一热,我知道它涨红了。我很不愿意它在这时红起来,因为尽管这是激动和气愤所致,别人会以为我是心虚、羞惭。
正直而又富有经验的公诉人发言了 : “我要提醒被告,不要在你的所有罪行里再加上诽谤罪。你前天才从休克中醒来,而这休克是起因于头部遭受猛烈打击,医生的诊 断就是如此,你不会怀疑这诊断吧?”
“不,不怀疑。”
“那么,只有U能对你实施这一打击,因为当时小树林中绝无其他人的足迹,追踪你的警察S曾目睹现场。”
于是庭长叫警察S站出来作证。
间谍问公诉人:“他就是你说的那个警察吗? ”公诉人答道:“是的。他可以证实击倒你的只能是U先生。”
“错了,”间谍说,“击倒我的只能是警察S本人。”全场哗然!
“他追踪我,所以当他看见我向U先生开枪时,便扑过来出其不意地给了我一拳。他的拳击是受过职业训练的,能把我打得休克了这么多天,并不奇怪。”
“你胡说!”不顾法庭秩序,我叫道,“如果真是这样,S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要移花接木,故意抬举我?这符合逻辑么?”
“U先生说得对,”警察S立即附和道,“如果是我干的,这也是制止犯罪行为的正当手段,我没有必要赖账。”
“诸位请冷静,听我说,听我说。”那间谍做了个极潇洒的手势,让大家静下来,“警察S不承认他干过的事,这只是因为他丧失了记忆,和U先生一样。”
“不对!”听众席上有一位聪明的记者发现了漏洞,“按照你的说法,你只对U先生使用了记忆毁灭枪,而当受了警察S导致休克的重重一拳后,你根本来不及再朝警察S开枪,他怎么会丧失记忆呢?”
“对啊!” “有理!”……
那间谍狡黯地一笑:“这是因为你们没见识过记忆毁灭枪,在秘密行动中,它需要在一瞬间破坏所有目击者的记忆。它全靠一种特殊的闪光起作用。当我向U先生开枪时,袭击我的警察S也看到了闪光,于是同时晕了过去,醒来时便都将刚才的经历遗忘殆尽。”
“那,”记者又质问道,“这闪光你自己也看得见,你怎么就不受影响?”
间谍答道:“因为我戴着防护眼镜。有道是,养蜂的不怕蜇,养蛇的不怕咬。”
法庭上又是一阵乱哄哄。引人入胜的争辩使庭长本人都目瞪口呆,这时他才如梦初醒似的把小锤敲得啪啪响,要求肃静:“我们应该回到正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