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1996 年 06 期
“地洼学说之父”陈国达院士
作者: 陈亚军;庞光胜;蒋剑(湖南)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几十亿年的沧海桑田,造就了瑰丽多姿的地表,同时也造就了地表下许多人类赖以生存发展的丰富矿藏。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一直在探寻和挖掘这些地下的物质财富,并于近代最终形成了系统的成矿理论。
有了这些理论的指导,许多地方找到了矿藏,许多地方被宣布为贫矿区或无矿区。但是,实践仿佛在同这些现有理论开玩笑,许多曾被宣布为贫矿或无矿区的地方,今天相继找到了丰富的矿藏。如我国最大的广西贵县三水型铝土矿,以高产著称的古潜山油藏,前苏联后贝加尔地区的钨、钥、萤石矿,巴西北部的锡矿及捷克、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的许多种矿藏,都是运用实践中诞生的新兴成矿理论——地洼学说所获得的重大成果。连1976年美国《经济地质》杂志评价这些重大发现时,也不得不率直地承认“功劳应归于中国的陈国达”。
陈国达,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呢?他的地洼学说,又是怎样一回事?我们不妨从头说起,追寻一位真正科学工作者的足迹—一
大自然之梦
1912年1月22日,陈国达生于广东省新会县城郊的一个贫苦家庭。兄弟姐妹八个,他排行第六。父亲是一家酒店的小伙计,体弱多病的母亲除操持家务外,还得做绣花工,父母这点微薄的收入如何能养活这群孩子呢?饥寒交迫时常伴随着他们。为了补贴家用,学过一点阴阳术的父亲操起第二职业——“看风水”。小国达喜欢跟父亲爬山越岭,父亲“看风水”,他看风景。奇峰、怪石、悬崖峭壁、溪涧飞瀑……大自然鬼斧神功,哪来的力量?这美丽的风景下面是否又有另一道风景?他忘却了生活的艰辛,陶醉在大自然的梦幻中。
由于家境贫寒,小国达寄养在姐姐家,由姐夫—一一个华侨店员供给学费,他读了两年私塾,四年小学,1925年考进了新会县初级中学。在中学,他对物理、化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制作一些小机械。有一次,做了一艘小木船在五福里小池塘试航,令小伙伴们羡慕不已。教博物学的罗仲伟老师学识渊博,经常讲一些饶有趣味的地理知识,诸如地震及地震波的传播方向、冰川及其流动、根据动植物化石判断岩层地质年代等等,陈国达听得入了迷。大自然,是多么神奇啊!
1928年,16岁的陈国达以优异的成绩初中毕业。因生计所迫,到乡下做了一名小学教师。置身于乡下美丽的自然风光中,他探索大自然的心情更为强烈了。为了到高等学府完善知识、结构,他边执教边自学。整整一个夏天,每天学生放学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顾燥热的天气和蚊虫的叮咬,挑灯夜读到深夜。求知无捷径,勤读有奇功。半年后,他跳级考入中山大学预科。两年后,直升本科,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地质系。地质系也许没想到,他迎来的是本世纪的地质骄子!
艰难困苦 玉汝于成
陈国达的大学生活相当困苦,他刚入大学那年,年近50的父亲因伤不治去世,姐夫也暴病身亡,经济来源几乎中断,地质系共有8个学生,他是最穷的一个。有钱的同学瞧不起他,讥笑他衣服上的补丁比煤矿的钻孔还多。陈国达并不因此而烦恼、发愁,而是更加发奋图强。星期天、节假日,别的同学去玩,他却躲进图书馆看书。为了生活,每天上完课,他便去有钱人家做家庭教师,到其它学校兼课,替人刻蜡纸……赚一点点微薄的报酬。每月舍不得学生食堂8元的伙食费就跑去工人食堂吃6元的,省下钱买书,勒紧裤带在地质这个广阔的天地里翱翔。
大自然是最好的实验室。陈国达并不满足于老师课堂上讲的、书本上写的地质知识。他注重理论联系实际,经常约一些同学上山考察,带上干粮和水,搞野外实习。每年放假回家,他也是跑野外、穿山沟。扎实的理论基础,踏实的实践活动,终于结出硕果。他发表了系列论文,并纷纷获奖。由于他学习拔尖,获美国洛克菲勒文化基金会奖学金,被选送到当时的北平研究院地质研究所攻读研究生。
向权威挑战
研究生期间,在翁文灏等老一辈科学家的教导下,陈国达更加注意理论联系实际,足迹踏遍了河北、山东、山西以及内蒙古高原。一系列的考察使他获得了一些区域性的地质资料,但这些都是在传统的地槽一地台理论的指导下进行的,许多地质现象难以解释,最大的问题便是:为什么距今2亿年前的中生代,其岩浆活动和沉积地层不是逐渐老化,而是回春?
1936年4月2日,广东灵山县大地震,再一次引发了陈国达对“地槽一地台”学说的怀疑。他不顾安危,亲临地震区考察,经过一系列详细调查统计,他看到了传统理论的破绽:地台是一个稳定区,中国东部既然被定为地台区,为何地壳运动如此频繁?科学理论的真实性,一般来说只是相对的,只是某个时代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水平,还要不断地发展,以求更进一步接近或更全面地认识客观实际。陈国达开始了苦苦思索,寻找能解释灵山地震的新理论。但是,摆在陈国达面前的障碍是难以逾越的,传统的地槽一地台理论被视作不可触犯的终极真理,与这个真理联系在一起的有一长串名势显赫的地质权威,瑞士的阿尔同,德国的史蒂勒,美国的凯伊,俄国的莎茨基……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陈国达敢于向权威挑战。他说:费尔巴哈对科学、家提出的十条守则中,头一条就是:“科学家是为真理而奋斗的勇士”,有作为的科学家必须是有勇于创新、超越前人的精神。
燕山运动是地槽—地台理论无法解释的地质现象中最有代表性的现象,为此他选择了燕山运动为突破口,开展实地考察。长年累月穿梭在崇山峻岭中,风餐露宿,短短两年中,足迹踏遍粤、湘、赣千山万水。功夫不负有心人,1938年,论文《中国东南部红色岩层之划分》完稿,向传统的地质学理论提出了挑战,过去认为红层时代只有第三纪,陈国达从中划分出白垩纪。这,太荒唐了!地质权威们被激怒了。经多方努力,论文才同意发表。但是,伴随的是漫骂、教训,直到解放后,“实践”这位公正的法官证实——陈国达是正确的。
这期间,陈国达遭受到的不仅有外围,还有内困。1939年冬,他得了流行的地质职业病,久病不起。贫病交加,饥寒交迫,但他没有放弃科研,一边养病一边阅读大量材料,书写论文。病愈后,他再次出击。这回,选择的是传统地质学派对中国影响最大的权威之一——李希霍芬。这位德国地质学家在他的著作 《 中国》中,认为中国自舟山群岛以南的所有海岸线,都属里阿斯型海岸线。自此以后,一直被视为研究中国海岸线的正统理论。李希霍芬的理论真是金科玉律吗?经过十年多的考察研究,又一篇向权威挑战的论文——《广州附近的隆起浪蚀阶地以及粤省复式岸线的成因》脱稿。文章以确凿的材料论证了这一地带的海岸线也有隆起,它是复式岸线。
又是一篇异端文章! 一次讨论会上,传统地质学的卫道士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一改过去的斯文,对陈国达挖苦、讽刺、甚至人身攻击……陈国达耐着性子听着。会议结束前,他站起来,平静地说:“诸位高论,鄙人万分钦佩。适之先生有句名言,'月亮是外国的圆',照你们看来,李希霍芬一点也不错,中国人是不能研究中国地质的!”
“地洼学说”坎坎坷坷
解放了,陈国达迎来了新的生活,地质学也获得了新生。地质这朵美丽的奇葩在祖国的春风中舒展腰肢,绽放美丽的花瓣。1951年,他被任命为中国地质工作指导委员会委员。这时,他接受了辩证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武装起来的陈国达,思想更加成熟了。
1952年,陈国达随中山大学地质系并入长沙中南矿冶学院(现中南工业大学),被任命为国家科委地质组专业成员。从50年代初开始,他集中精力研究地质科学的“上层建筑”——大地构造学中的地壳演化等运动问题。1956年,他发表了《中国地台“活化区”的实例并着重讨论“华夏古陆”问题》这一奠基性论文,揭开了地洼学说的理论序幕。其后他相继发表了对地壳、地台大地构造等方面的有代表性的论著。一个系统的、完整的地壳构造演化新理论一—“地洼学说”终于诞生了!统治地质学界近一个世纪的地槽一地台理论大厦土崩瓦解。严肃的地质学家开始接受这一新理论,世界地质学界开始感到新理论的无限生命力,地质科学在“地洼学说”的冲击下开始了一次新的革命。世界各地先后发现了地洼区,到70年代末,“地洼学说”和“板块学说”,已被公认为并驾齐驱地决定当代地质学发展的两个新学说。
为了发展这门新科学,1961年,中国科学院在长沙设立了中南大地构造及地球化学研究室,陈国达任主任。
“地洼学说”自此走上坦途了吗?十年浩劫开始,在“怀疑一切,批判一切,打倒一切”的口号下,地洼学说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陈国达本人也受到批判。但陈国达没有放弃自己的学说,没有停止过科研工作,台上开大会,念报告、搞批斗,他就在台下看书、整理资料、写论文,一部50万字的《成矿构造研究法》就是这样完成的。他有诗云“长学红柳无卑色,沙烈风狂益固持! ”,是他一生敢于“破障推阻,捍卫真理”的写照。7
黑夜过去了,“地洼学说”迎来了又一个光辉灿烂的黎明。1977年,陈国达创办了国际性刊物(大地构造与成矿学),并亲自担任主编。1978年,《成矿构造研究法》出版,向全国科学大会献礼。这一年,湖南大地构造研究所重归中国科学院,易名为长沙大地构造研究所,陈国达任所长。1979年,陈国达当选为中国地质学会副理事长,第二年被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同年,应邀到西德法兰克福大学讲学,地洼学说走向了世界。此后,他应邀到前苏联、日本、前南斯拉夫、美国、香港等国家、地区讲学,参加讨论会和世界性地质大会。陈国达从未留过学,却把他的学说撒播到全世界。
地洼学说研究会,国际地洼构造与成矿研究中心相继成立。“地洼学说”这朵地质学中的奇葩在科学春风的吹拂下,更加绚丽夺目。
壮心不已
“科学家要有诗人般的情怀”,陈国达说,他有着诗一般的奋斗历程,他把自己的串串足迹汇成《陈国达诗选》,这部诗选是他一生的写照。“坚恒勇慎,严实德勤”,格言激励人奋斗,时至今天,84岁的陈老仍然在科学大道上前进着,谱写新的诗篇。他刚刚完成中俄日合作的有关科研项目,最近,他又创立了吸收各家之长的综合性的历史一因果论大地构造学——壳体大地构造学,使地洼学说体系更加完善。
作为一名科学家,除了科研工作外,还要培养科研后备力量。几十年来,陈国达亲自培养了 92名硕士研究生,46名博士研究生,还有博士后研究人员和访问学者。1984年,为了奖励后进,培育人才,他将自己历年获得的各种科学奖金及稿费全部捐献出来,设立了“地洼学说奖励基金”。有生之年,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让我国地洼学说的大地构造与成矿领域的研究继续保持世界领先地位,对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发挥更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