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墙人莫米

作者: 芝墨

我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名叫“布谷”的村落。说是村落,其实跟城镇差不多。虽然我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城镇是什么样的,但爸爸这么说,爷爷这么说,太爷爷也这么说,那就错不了。

布谷村土地肥沃,物资丰富,自给自足。这里的村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来没有人走出过村落,是的,从来都没有。布谷村被一大片树林包围着,村落与树林之间,有一堵圆形的围墙。围墙砌得很高,谁也爬不出去。要想走出布谷村,只能通过一个“墙洞”。这个墙洞犹如一扇圆形的拱门,由一个名叫“莫米”的守墙人守护着。

从我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我十三岁了,莫米一直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时守护着墙洞,十多年如一日。我不太喜欢莫米,因为有一次,我想到墙洞那边看一看,他不让。而且,他从来不笑,也很少说话,脸上永远是同一个表情。

我猜:用他喜欢的东西,也许可以换来让我在墙洞外待上一两分钟的机会。于是,我跑回家问爸爸:“爸爸,你知道莫米喜欢什么吗?”

爸爸回答:“我不知道。你去问问爷爷吧,也许他知道呢。”

于是,我去问爷爷:“爷爷,你知道莫米喜欢什么东西吗?”

爷爷回答:“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太爷爷,他跟莫米打过交道。”

“真的吗?”我眉开眼笑,赶紧跑去问太爷爷,“太爷爷,你认识莫米吗?”

“莫米呀,当然认识啊。”太爷爷抚摸着他的白胡须,对我说,“莫米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一直没变。”

“啊?”我惊讶地问,“莫米难道不是人类吗?”

太爷爷微笑着说:“当然不是啊,莫米是一个机器人!我还以为整个布谷村的人都知道他的故事呢。”

“怎么可能?我就不知道啊!”我有些失落,心想:一个机器人会有什么弱点呢?莫米又会喜欢什么呢?

“太爷爷,那你知道莫米喜欢什么吗?”我期待着太爷爷能够告诉我答案。

不过,太爷爷似乎没办法回答我,他说:“你如果好奇,就自己去问他吧。”

第二天,我提着篮子假装采蘑菇,然后一路绕着墙根走,来到了莫米的身旁。

莫米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身体结实强壮,跟人类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太爷爷告诉我,我根本看不出他是机器人。

我向他打招呼:“嗨,莫米。”

“嗨,洛柯。”莫米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扬了扬手里的篮子,笑着说:“采蘑菇啊。”

莫米朝我的篮子里看了一眼,见里面空空如也,同情地说:“哦……”

这意味深长的回答真是一言难尽啊!我听着,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本来嘛,我又不是真的来采蘑菇的。

接着我对莫米说:“莫米,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莫米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渴望得到的东西?”我接着问。

莫米又摇摇头。

我坚持不懈地问:“听说你几十年,呃……可能是几百年或者数千年都没睡过觉,你会不会想睡觉呢?”

“睡觉?”莫米疑惑地看着我。

“是啊,睡觉,像人类一样。闭上眼睛,呼——呼——可舒服啦!”我做了个双手枕着头的动作。

“可是,机器人不需要睡觉。”莫米说。

“说的也是。”我点头,“不过,睡觉真的很好玩,而且很舒服,你也许可以试一下。”

莫米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

我看得出,莫米的内心正在动摇,所以,我重重地点头,以证明自己的话是可信的。

莫米说:“有空的时候,我会试试。谢谢你!”

“别客气!那你继续忙吧,我还得去采蘑菇呢。再见,莫米。”我挥了挥手。

“再见,洛柯。”莫米又继续看着墙洞外的世界。

我提着篮子,假装在地上找蘑菇,眼睛却时不时朝莫米看去。大概过了十分钟,莫米的眼睛竟然闭上了。他真的相信了我的话,睡着了。

我悄悄地放下篮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我尽量放轻脚步、压低声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动静。我绕过莫米,跨过了墙洞,终于来到了围墙的外面——那个我从没见过的世界。因为怕被莫米发现,我动作迅速地走进树林,凭着感觉一路向外行走。

“我真是太厉害了!”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骗过莫米,偷偷溜出来。

走出布谷村的兴奋之情让我想笑,想跳,想奔跑。

突然,一只巨大的野兽从树丛后面跳了出来,它凶神恶煞地盯着我,就像要把我吞进肚子里一样。我顿住了脚步,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野兽张牙舞爪,黏稠的口水从尖利的牙齿上一滴滴滑落,恶心得令我有些反胃。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遇上它,我就如同被乌云笼罩一般不幸。

“别……别过来……”我胆战心惊地说。此时此刻,我的内心虽然期盼着好运降临,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面对这样的野兽,绝对没有希望了。

“莫米!救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真奇怪,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我喊的不是爸爸,也不是爷爷和太爷爷,竟然是守墙人莫米。可是,我把莫米骗睡着了,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来呢。

“自作自受!活该!”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想把它当成反抗野兽的武器。可是,这根树枝太细了,大概一碰到野兽粗糙坚硬的皮肤就会断裂吧。

“别过来!”我带着哭腔喊道。

野兽仰天长啸,下一秒,便飞也似的向我跑来。

“啊!”我惊恐地用手臂护住头部,以为自己肯定没命了。但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了我的面前,替我挡住了野兽尖利的牙齿。

“莫米!”看到莫米,我差点儿要哭出来了。

“躲在我的身后!”莫米没有看我,却伸长胳膊,把我护在了他的身后。

面对突然杀出来的莫米,野兽似乎有所忌惮。然而,就在这时,树林里又跳出来一只凶狠的野兽。看来,是刚才那声长啸唤来了它的同伴。

“往回跑!”莫米对我说。

话音刚落,我撒腿就跑。莫米和两只野兽打了起来。

我听见野兽的利爪划破莫米皮肤的声音,也听到了野兽被莫米痛击哀嚎的声音。我虽听见了,却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我拼命奔跑着,感觉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不知道是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愧疚。

突然,我听见身后有野兽追赶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在墙洞已经近在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我咬紧牙关,奋力冲进了墙洞。然而,我回头看去,那只野兽还在紧追着我不放,而且马上就要冲进村子了。可是,就在野兽要闯入墙洞的那一瞬间,一道激光从墙上射了出来,它嚎叫一声,化成了一团血雾,顷刻就消失不见了。

我震惊极了!原来,莫米不让布谷村的人到外面是有原因的;原来,这堵高高的围墙虽然局限了布谷村村民的自由,却也保护着我们不受伤害;原来,不苟言笑的莫米并非不通情理,而是要守护我们;原来……

想着想着,我的眼眶湿润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看着如今没有莫米把守的墙洞,我也不敢再迈出半步。站在围墙里面,我担忧地看向茂密的树林。我祈祷着,千万别让莫米出事!

“对不起!对不起!莫米,你快点儿回来吧,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对着树林大声呼喊着。

我等了很久很久,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我看见莫米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了。他皮肤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当他走进墙洞时,又变得和以前的莫米一样了。

“洛柯,别害怕!”莫米对我说。

“嗯,我不怕,谢谢你!莫米。”我一把抱住了他。

莫米微笑。咦?原来,莫米会笑,而且笑起来这么好看!

我抹了一下眼泪,说:“莫米,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不会再做这么愚蠢的事了。”

莫米把手放在嘴唇上说:“没关系,今天的事是个秘密,对谁都不要说,好吗?”

“请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我承诺道。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走出过布谷村,这个秘密也一直藏在我的心底。

而莫米呢?当我白发苍苍,胡须垂到胸口的时候,他仍然是年轻的模样,不眠不休地守护着墙洞,守护着整个布谷村。

(插画绘制/涂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