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时代

作者: 李献辉河北省鹿泉市台头学校

灾难降临之前,克克正竭尽全力佩服人类的想像力,他们总有本领将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拉扯在一起。现在的情况是:患上精神分裂症然后被扔进垃圾桶成了工人们的梦想——那最多一死,死了后就再也不用看着各种生物的各式器官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甚至四处乱跑,拼成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的生物——就是没有自己想要的生物。

克克是人造生物工厂的工人。这个工厂的职能就是为顾客提供各式各样的生物宠物,以发泄人类无处施舍的爱心。它的服务是无微不至的:既提供批量生产的廉价货,又对顾客的某些具体要求毫无怨言地满足——只要他们付得起足够的钱。因此,工人们对富人和他们的订货一视同仁地深恶痛绝。令工人们泄气的是,这个世界上无法处理金钱和爱心的人太多了。这个工厂的工人,也多是工厂的产品。仔细看去,他们还真有点人的模样,只是由于工作需要,手、脚、眼什么的多了一些。他们的任务,就是制造生物供人玩赏或取代自己。因为他们是产品,所以工厂可以随意处置他们——监工勒特希时刻提醒大家。糟糕的是,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言行一致的人。

克克看见一个长着几十双各式翅膀和几百只爪子的“怪物”迎面走来,后面跟着隆隆和勒特希。惊诧间,忘了给追着隆隆打的勒特希让道,结果挨了几鞭子。那怪物慌不择路,竟一头钻进垃圾桶里了。隆隆不知是否收不住脚了,反正也跟着钻进去了。

勒特希把气全撒在克克头上。他那长满黑毛的大手在红润光亮的秃头上巡逻了一圈,满腔热情地对克克道:“1小时内完成隆隆的任务,否则,我很乐意请你也到垃圾桶里做客。你知道,言而有信是我的美德。”

克克觉得不相信如此真诚率直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因为勒特希有这个权力,而且他总是敲骨吸髓地行使这个权力。唉,谁让他是神圣的“人”呢?

克克望着车间正中的那个大垃圾桶,想像自己的身体在其中分解为各种分子,觉得那并不是件妙不可言的事,便低下头翻来覆去读加工要求:爱因斯坦脑袋蜻蜓眼睛蚊子嘴巴乌龟身子鲸心石头尾巴天使翅膀蚂蚁翅膀……哇,这足以令人兴奋不已了,他居然还要求这宠物长108只蛇脚!。

勒特希在克克身后踱着步,故意弄出些让三叶虫也能听到的声响。他觉得增加克克的恐惧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义务,同时又在感慨自己的心太软——总是不忍心看见工人们每个细胞都被拆散了而过早地将他们扔进垃圾桶,而且自己在睡觉的时候从来不打他们——可这些没良心的工人们又是怎么报答自己的?挨打时发出惨叫不说,那叫声还丝毫不符合自己的要求,毫无美感可言,简直是野蛮。勒特希一生气,不禁又举起鞭子帮克克赶蚊子。

这一鞭在克克右侧的三只手上同时留下了印痕,却也让克克发现手上粘着一根黑毛——那是刚才抓怪物时弄上去的。他想起隆隆只是没做好天使翅膀石头尾巴和蛇脚,若以那怪物的基因图谱作蓝本加工,肯定比白手起家合算。

正当克克手持那根黑毛端详时,勒特希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冲了上去,并用拳脚渲染这种热情。“你怎么敢……”他简直想放弃对这些不可救药的人的拯救了。“你怎么敢想用这怪物的毛发上吊自杀?谁给的你这个权利?看我今天不把你身体里的每个线粒体都挖出来……”如果不是老板让他去给顾客们做爱心演讲,他一定会把这善事(他自己认为)做得连造物主也挑不出毛病来。离开前,他尽量温柔地关照克克:“混蛋,如果我回来时你还不能满足顾客的要求,哼哼……”

勒特希走了。克克从地上爬起来,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身上新添的色彩与起伏,觉得如果不加紧工作,就太对不住勒特希的深情厚谊了。当他看见勒特希居然把黑毛扔到地上时,工作的积极性和生存的欲望如同生物共生体般迅速滋长起来。克克剪下一小段黑毛,放进基因图谱编测,仪史“天使翅膀,没人见过,就让它长一对苍蝇翅膀,估计只有死人才有意见,石头尾巴,就用一段珊瑚代替;就是蛇脚——先放一放吧——”

基因图谱设计好了,最起码维系生命所需的350个基因一个不缺。克克把它输入生物制造机。制造胚胎、加入生长素、输入记忆……3分钟后,宠物出现在成品舱口。克克手持设计要求与产品一一对照,两条眉毛便高兴地握手言欢:脑袋不符合要求,眼睛不符合要求,嘴巴不符合要求,身子不符合要求……最后,他发现工人们如望着潘多拉般向他行注目礼时,才硬着头皮承认自己造出个长着苍蝇翅膀珊瑚尾巴的——勒特希!

勒特希赤身裸体。他歪着头,搞出一副小猫般顽皮小松鼠般机灵小熊般娇憨大灰狼般可爱的表情来。“你好,我是生物工厂的产品,是您梦寐以求的好伙伴,将成为您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那温柔的声音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但勒特希意犹未尽,还将身子一扭,手一抬,头一点,摆个无限娇媚的姿态,更令人魂飞魄散。

克克确信什么地方出毛病了——那简直是一定的,但又不知道错在哪儿,只好先把那个一路忸怩作态的勒特希拖到垃圾桶旁。勒特希似乎明白了什么,发出一阵可笑的诸如“我是人”之类的噪音来,还想跑。但它把奥运会的所有比赛项目表演了个遍,结果还在原地。它还想飞,但飞走的只有翅膀。于是,它只好被克克扔进垃圾桶里了。

克克拍了拍手,继续工作。这次出的产品倒是长了个乌龟身子,但那油光可鉴的脑袋、刀锋般的眼睛、长度宽度都无与伦比的嘴唇,还有喜马拉雅山般高耸而错落有致的鼻子,令克克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承认,这又是个不掺水分的勒特希。

……

勒特希!

……

勒特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被扔进垃圾桶内的勒特希越来越多。虽然克克不断修订着基因图谱,造出来的生物也千奇百怪,但仍一眼可以看出那是勒特希。克克把最后一截黑毛放进基因图谱编测仪后,便开始替勒特希发愁如何收拾自己。

背上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克克不得不中断了思考。他扭头一看,绝望得差点昏倒。勒特希!又是一个勒特希!这个世界上怎么总有勒特希晃来晃去?克克觉得自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把这个次品扔进垃圾桶,然后自己跟着跳进去。但,这符合工厂的规定吗?克克又绝望地望了勒特希一眼,却吃惊地发现他居然偷了监工的衣服穿上了。“乖乖,”克克抱起它,“你真以为这样就可以装人了, 让勒特希那坏蛋看见了可怎么得了。你快躲进垃圾桶里吧……”

这个勒特希也很不乖,它拼命扭动着身子,同时不断用“混蛋蠢才……”之类的语言“恭维”克克,害得克克除了用四条胳膊抱紧它外,还得用一只手帮它闭嘴。

在垃圾桶边,勒特希居然咬了克克一口。趁克克松开手,它一边慷慨激昂地重复自己坚决不进去的观点,一边怂恿着那些善良的动物同克克建立亲属关系。但它的谦虚丝毫没有打动克克的心,即使它拼命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打人也无济于事,最后它只好垂头丧气地在垃圾桶中化为乌有了。

克克很满意地拍拍手。他相信勒特希决不会发现这一切。但突然之间,克克觉得周围静得可爱。他扭头望望,发现工人们都把目光瞄着他,眼神怪怪的。就在这时,一个宠物产品出现在成品舱口——爱因斯坦脑袋蜻蜓眼睛蚊子嘴巴乌龟身子苍蝇翅膀珊瑚尾巴……

克克绝望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觉得很奇怪:那自己刚才扔进垃圾桶内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