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坠落

作者: 大卫·赫尔(美国);阿荇

妈妈病倒不久,爸爸就失业了。他常常呆在家里,不修边幅,爱睡懒觉了。我们下午放学回家,总是看见他仰卧在起居室的睡椅上,只穿着裤衩,露出满身黑红相间的文身,呈棋盘方格状。

“嘿,小家伙,”他招呼我们,“瞧一瞧这个。”

我们走过去看个究竟,爸爸正在看电视,7频道的“遮阳天幕计划”实况转播:在黑茫茫的天空背景下,小艇犹如一个银色的亮点,尾部仿佛蜘蛛抽丝,喷出一丝双分子线。一和真空接触,双分子线立即扩展千倍,形成一张巨大的七彩薄膜,继而组成围绕地球的巨伞的一小部分,遮蔽太阳紫外线的辐射……

我们姐弟俩坐下来做功课,不到傍晚,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呆在家里。出门前爸爸一定要我们戴上帽子、手套和太阳镜,并且在脸上涂满油膏。

那天下午,爸爸心情沉重地对我们说:“孩子们,有坏消息告诉你们,妈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皮肤癌。”

我和姐姐都很伤心。后来,我和姐姐才知道并不是医学技术的问题,当时的医术几乎什么病都能治疗,癌症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问题出在钱上面。妈妈是个自由撰稿人,以前全靠爸爸的医疗保险金治病。可是,爸爸丢了饭碗,也丢了医疗保险。

那时,姐姐开始恨爸爸,很少理睬爸爸。姐姐主动照顾妈妈,不让爸爸搭手,爸爸一插手帮忙,她就狠狠地瞪他。爸爸只好退出起居室,整夜抽烟……

一天下午,我和姐姐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商店的招牌上写着:“人体器官商店:收售器官。”

姐姐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个胖老头放下手中的报纸,问:“想买些什么吗?”

姐姐回答:“皮肤。”

“哦,是皮肤?皮肤可贵了,这些日子人人都想要皮肤,是因为太阳的缘故。你想要多少皮肤?”

“我想要够一个成人全身的皮肤。比我大,但大不了多少。”姐姐比划着。

“我明白了,你需要的是八号尺码。这个尺码一般要13.5万元,手术费另收4000元。”

“那么,我全身卖多少钱? ”姐姐问道。

“目前的行情是10.5万元。”

“我简直搞不懂,”姐姐叫起来,“我如果卖出全部身体,你才只出10.5万元的价。可是,我买皮肤,就要花13.5万元,还外加4000元的手术费。太不公平了!”

“这是做生意,市场有市场的规则。”

姐姐的脸涨得通红,牵起我的手,转身走出门去。

几个星期后,妈妈病人膏肓了。爸爸却依然关心着遮阳幕的事,说:“快完工了,不久,你们就可以白天出门了,再也用不着戴帽子、太阳镜和手套,也不用全身涂得油腻腻的了。树木又会长起来的,人人都会又重新住到地面上来……”

爸爸描述的前景令我神往,姐姐却勃然大怒:“你又喝醉了,吹得天花乱坠,妈妈等不到那一天了,这是你的过错。”姐姐泣不成声,身子猛烈地颤抖着。爸爸默不作声。

“孩子们，”妈妈说,“你们要理解爸爸。你们的父亲是好人,他爱你们是全心全意的,为了你们,为了我,他做什么都愿意。”几天后,妈妈去世了。

一天,我们看到遥远的大气层边缘,一条条亮丽的巨大彩带漫卷、飘扬,巨大的遮阳天幕缓缓地降落,不一会,连晚霞和高空卷云也给遮蔽了。天幕还在降落,遮天蔽日,笼罩世界……突然,爸爸惊叫起来:“哦,上帝,遮阳幕落下了。”原来,是太阳能风暴凶猛的辐射摧毁了遮阳幕的控制系统。

“完蛋了。”爸爸悄声低语,“遮阳幕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现在,事情糟了。不久,甚至连空气都要污染,我们将再也不敢在户外呼吸了。因为阳光强烈,万物不生长,空气得不到补充……”

那天晚上,爸爸喝醉了,第二天他醉了整整一天,第三天他有了好消息。他得到了他从未听说过的姨妈死后留下的一大笔遗产,足够我们迁居,并过一段舒服日子。3周后,我们家搬到了地下城。

不久,爸爸告诉我们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他说:“是在南极,不准带家属。不过,我已经作了安排,银行将每月为你们提供生活费,支付你们的水、电、煤气费。我中间没休假,我要去很久才回家……”从此,我们再也没见到爸爸。

爸爸关于没有遮阳幕的世界的命运的话不幸言中了。到了我念大学、姐姐读研究生的时候,这个世界变得不适合居住了。太阳光特别毒,大江小河湖泊都干涸了,海洋也在萎缩,新鲜、干净的水已成为往日的回忆……

我和姐姐总算幸存下来了,因为我们居住在地下城。

一天,在游泳馆游泳,我突然瞧见亮光一闪,颜色黑红相间,呈方格状,分外眼熟。

我向那位男子走去,他五十多岁光景,估计是个商人,我自我介绍一番后,说:“你的文身花纹真奇特。”

“你喜欢吗?”

“那当然。”

“还有人喜欢?可我自己却受不了。我是迫不得已的,当时我急需皮肤,但没有现存的货,只好买了他们向我推销的这身……我一直想把这文身弄掉,可就是没有办法。”

原来爸爸根本就没有神秘、富有的姨妈,远在南极的工作也纯属子虚乌有。爸爸卖皮肤和器官得了15万美元,足够给我们在地下城买一小套住房,并给我们提供这些年的生活费。

妈妈说对了,爸爸对我们确实是一片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