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人间

作者: 李志伟

一

李源是罗宾将军手下的“地球导弹防御系统”专家,供职于地球安全部“外太空司”。前一段时间刚刚击退不明飞行物的骚扰,安全部给他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卧室。

李源与妻子陪儿子看动画片,电话响了。

“喂?”李源拿起话筒。

“是我,罗宾。”

“罗宾将军?”李源条件反射地想立正,可人正斜躺在沙发上,“什么事?”

“我就在你家门外,先不要开门。”

李源感到不对了:罗宾在门外既不按门铃又不让开门,难道发生了重大事件?

“要我做什么?”李源问。

“请将你的妻子和儿子支到另一个房间,然后开门,我们单独会面。”

李源松了一口气:也许是普通公事,要向家属保密。李源离开妻儿所在的卧室,关好卧室门,大步上前开房门。

门外站着四个人:罗宾将军、两个卫兵,还有隐藏在他们身后的一个人。罗宾将军一言不发地进门,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那个人。李源一看顿时呆了:这不就是每天起床照镜子时看到的那个人———自己吗?

“唉,”罗宾将军未说话先叹气,“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个残酷的真相:你并不是真正的李源,你不过是一个复制品!”

“什么?”李源惊呆,“可我一点也不记得什么复制!”

“那是因为,我们把真李源死前的记忆复制到你的大脑中,让你觉得自己就是李源,”罗宾将军说,“我问你:你还记得那次不明飞行物事件吗?”

“当然记得!我在主控室指挥导弹系统进行还击,不明飞行物被打得仓皇逃窜。”

“这是为了让你的生活平静如常,我们给你加的一段虚拟记忆。实际情况是:不明飞行物发射激光武器,你被炸死了!”

“什么,我……我死了?”李源扶着墙,好不容易才站住。

罗宾将军急忙改口:“不不,死的是真李源,不是你。你知道国家培养一个导弹专家不容易,所以每次重大事件前,都将他们的记忆复制并存储到计算机中。万一专家牺牲,我们将快速制造出一个复制人,将专家的所有记忆复制到复制人脑中,仿佛专家从没出事一样。”

“那么他又是谁?”李源指着与自己面貌相似的人。

“他就是真正的李源,”罗宾将军说,“我们以为他死了,谁知经过一番救治,他竟然活了过来。我们必须留住一个李源去掉另一个李源。经过高层讨论并经总统批示,我们决定留下真正的李源。所以你……抱歉了!”

李源蹲在地上缩作一团:原来我竟然是个复制人,我头脑中的记忆,不过是人工复制的产物!可那些记忆是多么的真实啊!

良久,李源抬头:“这些情况,我妻子和儿子知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真李源第一次开口,“另外我想更正一下:他们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明白了,”李源彻底灰心,“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我?”

“我们将把你送到原始森林,你在那里安度余生吧。”

二

原始森林。

李源坐在长满青苔的树枝上,嘴里嚼着青涩的果实。来这里已经三天了,他依然不能适应,不是他的适应能力差,而是不甘心。

“难道我是假的?”李源一边反思,一边看一条青蛇从自己的手臂上爬过,“好吧,就算我是假的,他们也应该给我一个确切的证据,让我死了重返人间的念头,心甘情愿在这蛮荒之地与野兽为伍啊!”

作为行事严谨的罗宾将军,竟然没有作详细解释,就用直升飞机匆匆将他扔到这里。最起码也该有个收据:兹有复制人李源一人,因真人复活而废弃不用。

“或许,我才是真的,而那家伙才是冒牌货?”李源突发奇想,“可怎么证明呢?”

李源换一个姿势,躺在粗大的树干上:“身体是无法证明的,复制人与原型完全相同。从记忆方面看,复制人也拥有原型相同的记忆———慢!并不完全相同,相同的只是保存在电脑中的记忆!也就是说,复制人拥有‘反击不明飞行物’之前的所有记忆,而那之后,真人与复制人的记忆就各不相同!”

李源兴奋地坐起来:“‘反击不明飞行物’之后,我做了什么呢?对了,我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事情很忙,晚上不要等我吃饭了———而这一点,那个李源肯定不知道,妻子却知道!”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李源滴水不漏,“那就是我是复制人,而罗宾将军给我输入了打电话的情节,实际上根本没有打过电话。综上所述,证明自己身份的方法是:找到妻子,问她是否接过这个电话。如果接过,说明我是真的;没有接过,我就是假的!”

“无论如何,我必须证明自己的身份,”李源迎着森林的阳光站起来,“这样死了也甘心!”

三

经过三天三夜的长途跋涉,李源回到城市。正是上班时间,他直奔妻子所在的工厂。递了一根烟后,门卫老头打电话叫李源妻子出来。

“你怎么来了?”妻子明显意外,“你不是跟罗宾将军在一起吗?”

“我有点事想问你,”李源单刀直入,“你还记得‘反击不明飞行物’的那一天吗?”

“当然。”

“那天我是否给你打过电话?”

“打过,你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哇,太棒了!”李源闻言,情不自禁地跳起来,“这说明我才是原装正版,现在那个李源是冒牌货!”

妻子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这么回事:罗宾将军带一个复制人来,说他才是真正的李源,而我是冒牌货。可事实证明:我才是真货!”

妻子嘴角一歪:“这么说,你就是那个发配到原始森林的李源?”

“没错,我……”李源突然说不出话来———她怎么知道有两个李源?

“罗宾将军百密一疏啊,”妻子不怀好意地笑笑,“他把你妻子所有的记忆都复制到我的大脑中,包括你打过电话!”

“什么,难道你也是……”

“复制人!”冒牌妻子大声道,“你知道了真相,不能放你走!”

李源下意识地逃跑,没想到从角落里蹿出几个黑衣大汉———肯定是埋伏在这里保护“妻子”的!李源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于是马上返身用粗壮的胳膊勒住“妻子”的细脖子。

“别动!”李源威胁道,“谁动我就杀了她!”

黑衣人突然笑了,李源这才发现“妻子”的脖子像金属一样坚硬。接着“妻子”抓住李源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将他反拧起来———她力大无穷!

厂门口的情况惊动了工人,“妻子”解释道:“我丈夫的疯病发作,幸亏被好心人制服了。我们送他去医院。”

李源被推上车。面包车在道路上行驶,李源知道那不是通往医院的路。

四

一路上根本没有蒙眼睛,李源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郊外,一座小楼,一间小屋。屋里坐着罗宾将军。

李源不禁苦笑:如果是真的罗宾将军,他现在应该在安全局的办公室里。不用说这家伙也是个冒牌货。

“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这都怪我大脑中真罗宾将军的记忆在作怪,”冒牌罗宾将军说,“其实你呆在森林里当个类人猿有什么不好?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就不能让你活着。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源想了想,说:“我是死定了,请给我个痛快。”

老罗宾人称“倔老头”,凡事都喜欢与你对着干一下。眼前这个罗宾虽是冒牌的,但拥有老罗宾相同的个性。

罗宾将军笑了:“小子,你倒提醒了我……”

黑衣人仅用几分钟时间,就在树丛中挖出一个坑。坑不大,但埋一个人绰绰有余。

“我不会给你痛快的,相反,我会让你死得很难受———活埋!”罗宾将军说,“另外,我知道你可以憋气五分钟,所以填上土之后,我们要等十分钟再走。现在,请!”

李源被推下土坑,沙土被填压在身上。他确实只能屏气五分钟,但罗宾将军并不知道,李源一直练着印度瑜珈。功力精深的瑜珈师可以埋在地下半年安然无恙,李源差一点,可以半天。

大约四个小时之后,李源在憋闷中醒来。现在才是真正的憋气,他有五分钟可以利用。稍一用力,李源发现身上的泥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沙沙,沙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掘土。怪了,难道有人救我?

不管三七二十一,李源用力一挣,跃出地面。

嗷嗷!一只野狗吓了一跳,使劲嚎叫。原来是它在刨土,寻找晚餐。

“让你失望了,”李源微微一笑,“再见!”

五

李源用信用卡买了新衣服,吃了一顿饭,然后去“销魂酒吧”。

李源有一个习惯:每天下班后到“销魂酒吧”喝一杯,把工作上的烦心事打扫干净,再回到温馨的家,而且喝之前一定要先去洗手间洗手。想必冒牌李源也保留了这个习惯,这是可乘之机。

李源压低帽子穿过昏暗的小厅,进入洗手间,躲在一个狭小的单间里,等待冒牌李源的来临。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家伙哼着《玛丽有只小绵羊》进入洗手间,这是李源最喜欢唱的歌。待水声响起,李源呼地扑出去,照着那家伙后脖梗子就是一掌。那人扑倒在墙上,李源快速将他拖进单间。

果然是冒牌李源!李源反锁单间门,刚想从门上翻出去,冒牌李源的手机响了。李源拿起手机,接听。

“李源吗?”罗宾将军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小子躲到哪里去了?”

“销魂酒吧。”李源答道。

“销你个头啊,忘了今晚的行动?”罗宾将军怒道,“你等着,我开车来接你。”

李源知道真的罗宾将军肯定遇难了。

假罗宾将军开车将李源拉到郊外的小屋,屋里站着他妻子和孩子。李源估计这才是自己真正妻儿,因为妻子护着孩子,一脸怒容。

“这是你的妻儿,”假罗宾将军一指,“杀了他们!”

李源一惊:“干什么?”

“斩草除根啊,”假罗宾将军圆瞪双眼,“真李源已经来找过麻烦了,干脆全部杀掉!”

“我下不了手,”李源实话实说,“他们是我的亲人。”

“别自作多情了,他们是李源的亲人,而你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再冒牌货,对他们也有感情啊,谁叫你们把李源的记忆一股脑塞到我的大脑中?”

“别忘了,除了输入李源的记忆,我们还往你的大脑中输入了‘效忠程序’!如果你违背我的命令,就是违背帕玛星球,只有死路一条!”

“帕玛星球?”

“就是我们主人的星球,你糊涂了吗?”假罗宾将军扇了李源一个耳光,“主人本想武力入侵地球,没想到地球的防御系统如此强大,竟然无法攻破。趁着战火混乱,主人操纵微型遥控飞碟进入地球,复制出你和我,要利用真罗宾将军和真李源的身份破坏地球太空防御系统,然后再大举进攻!”

李源心想:原来如此!这一切事件都不是偶然的,是外星生物入侵的前奏!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她!”假罗宾将军一指李源的妻子,“你不杀她,我就杀你!”

是的,不杀妻儿,就会暴露自己;暴露自己,就会殃及全球几十亿人!

李源盯着妻子,妻子突然从他眼中读出了异样的东西,不禁一呆。李源的眼光中分明写着:“对不起了,亲人!”

“把他们放上去,”李源一指“药椅”,“我来按开关。”

“药椅”是仿造电椅而制,在按下开关的同时,几十根细针刺入人体,注入“死亡激素”。

李源按下开关的同时,闭上了双眼。

“干得漂亮!”假罗宾将军拍手,“跟我来,我们去破坏太空防御系统!”

六

假罗宾将军在安全局大楼里如入无人之境,见到他的士兵都立正行礼。

来到防御系统控制室门外,假罗宾将军与李源同时按下手掌。一个悦耳的机器女声响起:“掌纹检验通过,请进行下一步。”

假罗宾将军与李源将眼睛凑到两旁的窥视孔,红光一闪。

“视网膜检验通过,请进行最后一步。”

“妈的!”假罗宾将军骂道,“老子的头发比金条还宝贵!”

这是真罗宾将军常说的话。

两人各扯下一根头发,放入机器孔。

“基因检验通过,您可以进去了。”

圆形门向两边分开,假罗宾将军与李源进入。金属门在身后关闭。

“现在就看你的了,”假罗宾将军说,“注意不要触发警报。”

“还用你说?”李源一边敲击计算机键盘,一边回答,“如果触发警报,就会惊动安全局大楼的机器战警,到时你的头脑再狡猾,也敌不过机器人的铁拳。”

“它们用激光,笨蛋!”假罗宾将军训斥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这不是废话,”李源转过身来,“这正是我想做的。”

不等假罗宾将军反应,李源触发警报。他对安全大楼的报警系统太熟悉了,0.1秒之内,就有几百个警铃、警笛响起。假罗宾将军刚掐住李源的脖子,一群机器战警就端着激光枪冲进来。

“别动!”机器警官下令,“罗宾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假罗宾将军急忙说,“李源毛手毛脚,不小心触发了警报。”

“我是有意触发的,”李源说,“他是个冒牌货!”

假罗宾将军恨自己刚才用劲太小,没把李源的脖子掐断。

“不管是真是假,请跟我们走一趟!”机器警官思维缜密,“可如何证明真假呢?”

李源说:“很简单:这些复制人力大无穷,而且有什么‘效忠程序’。我相信他们绝不是纯粹的肉体,而是人机混血儿。用X光一试便知。”

假罗宾将军嚎叫一声向李源扑来,被机器警官一枪打翻。

七

假罗宾将军的体内确实有芯片和金属成分,还有李源的冒牌妻子、黑衣人等。安全局采纳李源的建议,将计就计假装防御系统失灵,等帕玛星飞碟全部进入射程,开启防御系统,将这些外星殖民者一举歼灭。

李源荣获“太空骑士”勋章。唯一遗憾的是,罗宾将军和李源的妻儿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李源,我一直在想,”地球总统说,“我们可以给你复制一个妻子和一个孩子,保证与原来的一模一样。”

李源摇头。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人也一样。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复制的,比如感情。